我站在青石铺就的巷口,晨雾还未散尽。远处传来悠长的梆子声,混着市集的喧闹,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江南的烟雨还是长安的驼铃。竹简在袖中硌着掌心,那是昨夜抄录《齐民要术》时沾上的墨迹。忽然一阵穿堂风卷起衣角,我伸手接住飘落的银杏叶,叶脉里蜿蜒的纹路竟与《诗经》中"有女同车"的句子惊人相似。
(一)
每日卯时三刻,我都要踏着露水去城西的米市。石磨前戴着斗笠的老农正碾着新收的黍米,石槽里泛起层层涟漪,倒映着天际初现的鱼肚白。掌柜的用木升量出半斗米时,总会多添把小米,说:"姑娘家总得养个魂儿。"我蹲在竹席上剥着青豆,看隔壁布庄的阿姊用蚕丝线绣出并蒂莲,金线在晨光里忽明忽暗,恍若星河坠入凡尘。
(二)
私塾的松烟墨总在梅雨季发潮。先生执戒尺立在讲堂前,檐角铜铃被雨打得叮当作响。"知否?礼之用,和为贵。"他蘸着朱砂在黑板写下这句话,粉笔灰簌簌落在青布长衫上。我偷看窗外,几个孩童正用泥巴捏着陶范,模仿佛姑的青铜爵。先生忽然转身:"今日背《礼记》第二章。"我慌忙把偷看的陶范塞进袖中,却摸到那片银杏叶——昨夜抄书时沾的墨水,不知何时已风干成琥珀色。
(三)
中秋那日随父去郊外观星。陶罐里煨着新酿的桂花酒,父亲指着北斗七星说:"昔年张衡造地动仪,能测八百里外地震。"我仰头数着星子,忽然发现其中三颗连成扁担状,竟与《周髀算经》记载的"商星"位置吻合。归途经过铁匠铺,锻打声惊起一群夜枭。铁匠王叔递来半块烧饼,说:"姑娘眼力好,能辨二十八宿方位。"我咬下烧饼,麦香混着铁锈味在齿间绽开。
(四)
冬至祭祖时,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"桑皮纸"。祖母从樟木箱底取出泛黄的册子,纸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竹叶。"这是你曾祖母用楮树皮做的纸,能存百年不蛀。"她用银针蘸着松烟墨,教我临摹《兰亭序》残卷。窗外的雪落得正急,墨迹在宣纸上洇成朵朵梅花。忽然记起私塾后院那株老梅,去年此时先生曾指着梅枝说:"此乃文人之骨。"
(五)
惊蛰那日随商队去洛阳。驼铃摇醒沉睡的沙漠,驼工们唱着《胡笳十八拍》,沙粒在日光下化作金色河流。在丝绸铺前,我看见工匠们用木梭穿过蚕丝,织就的绫罗在风中飘成虹。掌柜的送来一匹素绡,说:"姑娘可愿留下绣并蒂莲?"我铺开丝帛,却不知如何下针。忽然瞥见袖中银杏叶飘落,叶脉恰好与丝帛纹路重合。
暮春的细雨沾湿了归途。我站在秦淮河畔的酒楼前,看画舫推开涟漪。腰间玉佩是去年中秋得的,刻着"兰亭"二字。忽然听见有人吟诵"会须一饮三百杯",抬头望见酒旗上悬着的竹简题字:"醉里挑灯看剑"。雨丝斜斜掠过眼帘,恍惚又见先生站在私塾门口,戒尺尖上沾着未干的墨痕。
暮色四合时,我摸到袖中那片风干的银杏叶。叶柄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小楷:"愿为西南风,长逝入君怀。"墨色已有些模糊,却比任何拓片都清晰。远处传来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,惊起河面一群白鹭。我忽然明白,这片叶子原是某位书生赠予邻家少女的定情信物,而此刻它正穿越千年时光,停驻在我这个现代灵魂的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