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,我在阁楼角落发现了一张褪了色的照片。边角已经卷曲,塑封膜裂开细纹,但照片里母亲穿着褪色的红毛衣,正把脸贴在我的小手背上。阳光从积灰的玻璃窗斜斜切进来,把相框里的笑容镀上一层暖金色。
这张照片摄于1998年冬,那年我六岁。母亲是纺织厂女工,每周六下午都会提前下班,带着我坐公交车去城郊的照相馆。记得她总说:"等厂里发年终奖,就给你拍套新衣服。"可直到现在,那件承诺了五年的藏蓝中山装始终没出现在我的记忆里。照片背景是照相馆门口的梧桐树,枝桠间还挂着去年没落的枯叶,像她眼角永远抹不平的细纹。
照片里母亲的神态让我想起很多细节。她总把围巾系得歪歪扭扭,却坚持要给我戴最大的红色蝴蝶结;她蹲在田埂上给我摘野莓时,膝盖沾满泥巴也舍不得坐板凳;厂里发奖金那天,她偷偷把十块钱塞进我枕头下,自己却买了两根冰棍。这些碎片在相框里重新拼合,我忽然明白那些褪色的地方,都是时光剥落的泪痕。
相册夹层里躺着张泛黄的纸片,是母亲用蓝黑墨水写的日期:1998.11.07。那天她正在赶制一批出口毛衣,连续三天只睡三小时。照片背面有她工整的字迹:"小满六岁生日,永远爱你的妈妈。"字迹被反复摩挲,边缘晕染成模糊的蓝,像她熬夜时滴落的汗珠。
那年冬天特别冷,母亲每天清晨五点就起床织毛衣。我常在睡眼惺忪时被机器的嗡嗡声吵醒,看见她蜷缩在煤炉边的藤椅上,膝盖上摊着半成品,手指被毛线勾出红肿。她总说机器声像摇篮曲,可我知道那是对我睡眠的打扰。照片里她笑得那么灿烂,可我知道她藏起疲惫时,耳后泛红的样子。
前年春节整理旧物,我在母亲留下的铁盒里翻出件藏蓝中山装。布料已经褪色发白,但针脚依然工整。领口处缝着块暗红色的绸布,绣着歪歪扭扭的"满"字。原来她一直记着承诺,只是用这种方式默默守护。那天我穿着这件衣服去扫墓,母亲墓碑前的风卷起绸布一角,露出"妈,我找到衣服啦"的稚嫩字迹。
如今每当我翻开这张照片,总能听见老式缝纫机的哒哒声穿越时光。母亲在织毛衣时,常哼着纺织厂歌谣,那些旋律和毛线缠绕成记忆的经纬。照片里的梧桐树已亭亭如盖,可她鬓角的白发永远停在了那个冬天。我渐渐明白,有些爱不必说出口,就像照片里藏蓝的承诺,用岁月织就最温暖的守护。
窗台上的台灯映着照片,母亲的面容在暖光中愈发清晰。她教我认字时沾满粉笔灰的手,给我扎辫子时缠绕的丝线,还有她总也系不好的围巾,都在照片里凝固成永恒。我轻轻摩挲着塑封膜上的裂痕,忽然懂得那些岁月的褶皱里,藏着怎样深沉的爱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