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我总爱踩着露水去公园。穿过斑驳的朱漆大门,石板路上残留着昨夜被踩实的苔藓,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。转过月洞门,豁然出现一片被朝霞染成淡粉色的水域,芦苇丛中零星浮着几叶红鲤,它们时而摆尾时而甩尾,搅碎水面倒映的云影。
沿着鹅卵石小径往深处走,忽而撞见整片垂柳在风中起舞。青翠的枝条低垂如帘幕,细碎的阳光从叶隙间漏下,在石径上织就流动的光斑。柳树下常有人支起画架,画家的调色盘里盛着嫩黄的新芽与幽绿的深枝,颜料罐里偶尔滴落几滴朱砂,被风卷着飘向空中,像给柳条系上了红绸带。最年长的王爷爷总爱坐在树荫下打太极,他深褐色的绸衫与柳影交织,拳脚起落间竟与枝叶摇曳的节奏暗合。
转过九曲桥,豁然开朗的草坪上铺着碎花野餐垫。穿碎花裙的姑娘正支起单反相机,镜头里是正在放风筝的孩童。那只扎着蓝白条纹的燕子风筝刚升上云霄,突然被阵风拽得歪斜,线轴上缠满柳枝。看客们哄笑起来,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帮忙解线,她粉色的发带与风筝的蓝白相映成趣,让人恍惚觉得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童话色。
沿着木栈道往北,转过三处石拱门便到了荷塘。晨雾中隐约可见粉荷初绽,花苞裹着露珠,像缀满水晶的珍珠串。有位穿青衫的老者正在垂钓,他的竹竿几乎与水面平行,浮漂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平衡。忽然有锦鲤跃出水面,在晨光中划出银亮的弧线,老者手腕微动,鱼竿如满月弯起,惊起数只白鹭掠过水面,翅膀拍碎的涟漪惊醒了沉睡的睡莲。
深秋时节,银杏大道会铺满金箔。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金叶,在石径上投下流动的碎金。穿校服的孩子们追逐着飘落的叶子,有人捡起完整的银杏叶夹进课本,有人把碎叶撒成小径上的星图。老槐树下常有老人下棋,棋盘是块青石板,棋子用梧桐籽与松果制成。他们边下边聊着年轻时的往事,棋子落盘的脆响与落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,竟比任何背景音乐都更动听。
暮色四合时,音乐喷泉开始表演。激光在空中织就光网,喷泉随电子乐的节奏变换形态,时而如巨龙腾空,时而似飞瀑倾泻。穿汉服的少女们举着团扇在喷泉边起舞,她们旋转时衣袂翻飞,与水幕的光影共舞。有位穿西装的年轻人在长椅上读书,书页间夹着几片枯荷,他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记录,笔尖偶尔停顿,似乎在思考如何将这场光影盛宴写进诗行。
暮色渐浓时,我总爱坐在观星亭里看晚霞。亭柱上缠绕的紫藤萝已褪去繁华,只剩下暗紫色的花萼在风中轻颤。远处的城市灯火次第亮起,像天幕上突然绽放的星群。偶尔有晚归的情侣经过,他们手牵手走过缀满灯饰的廊桥,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,与石板上斑驳的树影重叠在一起。卖糖画的老人支起小推车,铁勺在石板上勾勒出嫦娥的轮廓,糖浆在晚风中渐渐凝固成琥珀色的月宫。
这座城市的绿肺里,每个角落都藏着不同的故事。晨练的老人与放风筝的孩子共享同一片天空,穿校服的少年与拄拐杖的长者共用一条林荫道。当暮色浸透最后一抹晚霞,我总在归途中与卖玉兰花的阿婆打个招呼。她总把最鲜嫩的花枝塞进我手里,说:"带着去上班吧,让花香陪你写稿子。"接过沾着晨露的花朵,忽然明白这座城市为何总能在钢筋水泥间孕育出这么多温柔的诗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