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七清晨，我蹲在厨房角落择着白菜帮子。母亲踮着脚尖从冰箱取出冻硬的羊肉，刀刃与砧板相撞的清脆声响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。这是老家过年的第七个年头，我依然记得每年这个时候，整个村庄都会被欢腾的气息浸透。

村口老槐树下支起三口大铁锅那天，整个腊月都像被装进了蒸笼。王叔带着三个后生扛来整扇猪肉，李婶家五口人搬来了八箱散装酒。父亲负责垒柴火，火星子噼啪炸开的瞬间，母亲已经系上红围裙开始剁馅。我蹲在墙角帮着剥蒜，看指甲缝里渗出的紫皮蒜汁染黄了半张脸。祖父总说，过年要"七分忙三分闲"，可那些天里，连村东头晒谷场上的石碾子都仿佛在转圈。

除夕前夜，家家户户的窗花在暮色里次第亮起。我跟着父亲去镇上买春联，红纸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卖对联的赵大爷教我辨认"福"字的写法，说上联要"横平竖直"，下联要"福在心头"。回家路上经过村小学，孩子们举着彩纸折的兔子在雪地里奔跑，笑声撞碎了屋檐下的冰棱。母亲把新贴的"五福临门"挂上门楣时，父亲突然说："这年味儿，倒像小时候过小年。"

正月初一的晨光里，鞭炮声震落了屋檐的积雪。我裹着母亲连夜缝制的红棉袄，跟着族人们去祠堂祭祖。檀香袅袅中，族长捧着黄纸念叨着列祖列宗的姓氏迁徙史，老辈们用方言交流的声调里，我第一次听懂了"祖德宗功"四个字的分量。祭拜结束后，大伯从祠堂后院牵出三头肥猪，说是要请全村帮忙宰杀。二十多口人围着八仙桌分肉时，我偷偷把最大的一块五花肉塞进了祖父的围裙口袋。

元宵节的月亮圆得像是用墨汁描过，村戏台上的豫剧唱段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飘过晒谷场。我捧着自制的兔子灯往家走，发现路边的积雪被踩成了深深浅浅的梅花印。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童谣："十五的月亮十六圆，灶王爷上天言好事......"回头看见几个半大孩子举着自制的走马灯，纸灯笼的骨架在月光下泛着银光。他们把最大的那盏递给我，灯壁上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"平安康泰"。

守岁时分，八仙桌上的瓜子已经堆成小山。家族群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，远在省城的表哥发来实时直播：他正站在天安门广场看升旗，镜头扫过长安街时，恰好捕捉到五星红旗与老家祠堂门前的红灯笼同时升起。守岁的最后一刻，父亲把祖传的铜香炉放在供桌上，炉烟袅袅中，我忽然明白，那些被春联装点过的门楣，被鞭炮惊醒的夜色，还有被笑声填满的时光，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传承着同一个密码——让漂泊的游子记得来处，让年迈的先人安息在血脉的根系里。

晨光熹微时，母亲往我的被窝里塞了暖水袋。窗外的冰凌已经化作细碎的冰晶，屋檐下新结的冰柱折射着七彩的光。我摸出枕头下的压岁钱，突然想起赵大爷说的"福在心头"。原来所谓年味，不过是把对亲人的牵挂，揉进糯米粉里捏成团子，包进饺子的褶皱里，贴在春联的横批上，最终化作血脉中永不褪色的朱砂红。